中国钢材出口大增

做了很多年生意，吴胜（化名）对中国钢铁行业的数据变得很敏感，也很熟络。作为与长三角几家大钢厂都打过交道的贸易商，吴曾在酒席中坦言，在中国大力治理雾霾、调整产能过剩行业的大背景下，“中国粗钢产量肯定会下来一点”。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以往常用来形容中国粗钢产量的词汇——“创新高”，会接连被用在中国钢材的出口上。“前阶段去一些中小型钢厂，有些仓库还堆积如山，但更让我吃惊的是：出口却还是很不错。”11月6日，吴胜对《国际金融报》记者坦言，“但细细想来，这或又在意料之中。因为即使是放眼到全球市场，中国钢材都具有价格上的比较优势。”

10月29日，中国钢铁工业协会（下称“中钢协”）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今年前三季度，中国出口钢材6534万吨，同比增长39.3%。据相关机构提供给《国际金融报》记者的数据，6534万吨的出口量超过了去年全年6234万吨的总量。“今年钢材出口突破8000万吨已成定局。”中钢协还在第三次季度行业信息发布会上对媒体预计。

稍早前，中国海关总署对外发布的信息是，仅就今年9月的情况看，中国出口钢材852万吨，环比增加76万吨，同比增长的幅度高达73.2%，再创历史新高。

“随着其他国家的经济复苏，钢材需求上升，同时中国企业借大量出口消化国内过剩产量。”对于近期钢材出口的大幅提升，中钢协对外解释。

然而，中国钢铁行业的新变化却引来了其他竞争对手的焦虑和质疑。英国《金融时报》近日援引美国钢铁协会副会长凯文·登普西的话称：“美国钢铁行业来自世界各地的进口呈现出非常可观的增长。我们看到美国经济正在出现一些改善迹象，且钢铁的所有增长似乎都来自进口，其中包括来自中国的进口。”

“由于中国经济放缓，它期望将国内卖不出去的钢材出口，但这将干扰世界市场。”凯文·登普西称。

瑞士信贷银行分析师迈克·希莱克说，迄今为止，美国钢材价格还相对保持坚挺，“但如果价格进一步下跌，对中国就可能出现更多抱怨”。

美国《华尔街日报》10月中旬就分析称，中国钢铁出口大增，将加剧与美国、欧洲及其他贸易伙伴的贸易摩擦，“它们认为中国政府补贴钢企，得以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出售钢材”。

“不管是中国还是美国，讲究的都是市场经济。当你价格过高时，市场自然会选择性价比更高的产品，如中国的钢材产品。”长期关注行业动态的江苏钢贸商陈先生并不认同外媒的质疑，他11月5日对《国际金融报》坦言，“再说，中国一些大型钢厂的产品在质量上本就不差。”对此，中钢协秘书长兼副会长张长富坦言，大量低附加值产品的出口“势必将带来贸易摩擦增多”，影响产品继续出口，“且出口低附加值产品不符合中国当前经济发展需要，必将带来出口政策调整”。

事实上，站在钢铁企业的角度考虑，就总量看，出口一直不是他们的“重头戏”，且就现阶段看，远比有出口更重要的事等着钢企执行：如何在中国钢价节节下跌的情况下，实现转型，并配合国家化解产能过剩的行动。中国海关总署综合统计司司长、新闻发言人郑跃声10月中旬就预计，“随着国际市场的不断复苏，国内消化产能过剩政策的逐步落实，中国钢材出口的情况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曾几何时，钢铁行业一直是衡量国家经济实力的重要指标之一。就钢材出口看，曾经，英国和美国都占据过全球第一的位置。后来，拥有号称“世界钢铁技术母工厂”新日铁的日本逐渐在本世纪初成为全球最大的出口国。彼时，以2001年为例，尚未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的中国，仍处于“净进口1248万吨”的状态中。到了2003年，即中国刚开始参加一年一度的长协铁矿石谈判之际，全球钢厂都突然发现：中国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钢材出口大国。果不其然，2006年时，据当时中国官方的说法，中国“逐步由世界钢铁产品进口最多的国家转变为钢铁出口大国”。之后，中国每年都保持在年出口4000万吨以上的水平。这中间，中国一度超过日本，成为全球最大的钢材出口国。

“到了2009年，随着中国和美国‘贸易战’的打响，当年我参加一个行业会议时，清晰地记得，中国钢材出口下滑到了5名外。日本又重新回到了第一的位置。”陈胜对《国际金融报》记者回忆。2010年至2013年期间，中国的钢材出口一直处于稳步增长的状态，不仅总量在提升，出口区域也在扩大。比如，2010年中国就实现了净出口（总出口量扣除总进口量）钢材2613万吨，增幅达到278%之多。但2010年后，出口的增幅同比呈现出下降趋势。

2014年，让人颇有些意外，几乎每个月，中国钢材出口都实现了“创新高”。其中，4月中国钢材出口是“创出近6年新高”，到了8月和9月，单月的成绩创出了“历史新高”。分区域看，今年8月，中国向中东9个国家出口钢材90.4万吨，环比大增29.8%，创2008年9月以来新高；向印度出口钢材37.5万吨，环比增长4.8%，创2010年7月以来新高。

不止如此。据相关机构11月初提供给《国际金融报》记者的信息，今年10月，钢铁行业新出口订单指数为54.9%，较9月份回升3.2个百分点，并连续3个月保持在50%以上的扩张区间内。同时，西本新干线还称，中国钢材出口占产量比重继续上升0.7个百分点，至8.9%，“该比值是创2008年11月份以来的近6年新高”。

此消彼长。日本钢铁联合会10月上旬的数据却是，直到今年9月，日本出口钢材374万吨，才实现了同比增加（幅度为7.4%）。此前，日本经历了过去12个月出口量同比下滑的态势。

在一位资深钢铁业内人士看来，中国钢材出口今年屡创新高，与全球市场需求的增长有密切联系。“中国一些产品本就在部分国家很受欢迎。据我了解，今年继续保持着这样的态势。”他对《国际金融报》记者说。

国际钢铁协会10月6日发布的预测显示，全球表观钢铁消费量在继2013年的3.8%增长之后，2014年将继续增长2.0%，达到15.62亿吨。到2015年，全球钢铁需求也将增长2.0%，达到15.94亿吨。

另据冶金之家的一份报告，中国钢厂近年来也在积极拓展国外市场，“很多钢厂在国外设立子公司或者办事处，出口的国家数量也呈现逐年增加态势。2013年，中国向海外219个国家和地区中的212个出口了钢材，覆盖面达到了97%”。“关键的因素还是价格。”吴胜说，“就全球范围看，中国的产品在性价比上具有优势。”

有专家对媒体说，中国钢铁的报价确实比许多国家低，“比如，在价格走低的行情下，企业对持有钢铁的意愿不足，要回笼资金的钢铁企业，尤其是利用钢铁融资的企业，需将钢铁脱手套现，因此不惜压低价格”。

据报道，美国国内热轧钢目前的价格要比中国的产品要高出209美元/吨。对此，《华尔街日报》分析，创纪录的原因是“深受中国经济放缓之苦的钢铁制造商们以低廉的价格提高出口量，来弥补国内降价的损失”。

“除了一些大型钢厂，大多数钢厂还很艰难。”江苏钢贸商陈先生认为，“很简单的道理，既然有经营压力，国内需求又没什么提振，还在压缩产量，那么只能往外走。一方面可以开拓发展思路，另一方面可以降低库存。”

从数据的角度分析，有分析师发现，累计出口到传统出口目的国如韩国、越南等东南亚国家的钢材数量增幅与平均增幅相差不多，出口到欧盟、美国、菲律宾、印度等国家的增幅明显偏高，“其中，出口到印度和菲律宾的钢材增幅分别高达87.2%和82.5%，出口到美国和欧盟的钢材增幅也分别达到了64.2%和63.4%”。

“以上两个现象已经很好地说明了今年中国钢材出口量骤增的原因。”分析师也称，首先，今年以来，国内钢材市场价格持续下跌使其在国际市场上具有明显的价格优势。

“今年1月至9月，在出口量增加的情况下钢材出口平均单价为782.6美元/吨，较去年同期856.9美元/吨出口平均单价下降了74.3美元/吨，钢材出口数量的增加明显具有‘价格换市场’的因素。”分析师称，其次，经过持续几年的金融危机，今年国际经济形势出现了缓慢复苏，“处于复苏通道之中的国家对钢材的需求量则出现增加，这使得美国、欧盟等非我国传统钢材出口目的地的国家对我国钢材的需求增量明显”。

值得注意的是，也有人将钢材出口联系到中国化解产能过剩的举措上来。“钢铁行业由于受国内市场需求不振的影响，出口就成为了化解产能过剩的一个重要渠道之一。”有观点直言。

不管是何种原因，就目前情况看，伴随着出口量的大幅增加，随即而来的还有其他国家对中国钢材出口的质疑。《华尔街日报》称，中国的钢铁公司一般会将出口作为一种刺激国内销售的手段，“这样做往往会使全球供应增加，进而与欧美等钢材进口大国产生贸易摩擦”。“尽管中国的大部分出口通常都是输往亚洲而不是欧洲，但这种出口还是对钢铁价格和全球的钢铁贸易往来产生一些冲击。”英国《金融时报》称。

美国钢铁行业对中国的抱怨一直存在。今年5月，美国相关部门初步对从中国进口的取向电工钢征收159.2%的关税。“去年，美国钢铁生产商提起了38起贸易案，创逾十年以来此类贸易案数量的最高水平，这些生产商呼吁美国政府对不公平交易的钢铁产品征收关税和罚款。”《华尔街日报》称。

更早前，欧洲钢铁联盟表示，“计划在今年就中国出口的冷轧不锈钢向欧盟委员会提起反倾销诉讼。”

中国媒体的公开数据是，9月4日起，已有8起针对中国钢材的反倾销调查，“且同中国的贸易摩擦国从之前较为集中的欧美发达国家，逐渐转移至亚洲、非洲、拉美等发展中国家”。

比如，越南工商部稍早前就宣布，今年10月5日起，对来自中国大陆、中国台湾地区、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的冷轧不锈钢产品卷材或板材正式采取反倾销措施，最低税率为3.07%，最高税率为37%。据称，“这是越南开放市场并融入世界经济以来首次采取征收反倾销税。”

对于这些情况，张长富对外表示，大量低附加值产品出口会带来贸易摩擦增多，影响产品继续出口，“且出口低附加值的产品不符合我国当前经济发展需要，必将带来出口政策调整”。

“在发达国家自身经济增长缓慢的情况下，贸易摩擦上升是可以了解的。”中钢协副秘书长迟京东认为。

有媒体引述权威人士的话称，中国钢铁出口量只占国内钢铁产量的不足10%，其他钢铁大国的出口占比则高达30%多，“这样来看，中国钢铁出口的数量依然太小”。

事实上，接近中钢协的人士此前就对《国际金融报》记者多次强调，中国的出口政策从不是鼓励，而主要是立足于国内供给，“说政府补贴钢铁行业，也是对中国的不了解”。站在市场的角度看，散而不大的中国钢铁行业的竞争比任何一个国家都要更激烈。

不过，政策的变化加上外部形势可能的转变，都让业界担心起未来钢材的出口形势。“我的预计是下跌。因为，未来的市场，尤其是中国主攻的这些市场是否真的存在这么多增长的需求，还存在不确定性。毕竟，钢铁行业近年来受到宏观金融、全球政策变化的影响越来越大。”吴胜分析称。

有机构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由于前期国内钢材大量低价出口，东南亚部分国家电炉厂减产倒闭，对当地政府施压，所以后期的反倾销力度会加大，贸易摩擦的加剧或将令最终出口总量出现回落的情况。”

国际钢铁协会经济委员会主席HansJürgenKerkhoff预警称：“2013年下半年，全球钢铁需求出现积极态势，但2014年，这一态势有所减弱，因为新兴经济体和发达经济体的表现不如预期。欧盟、美国和日本的复苏预计将超出此前预期，但尚不足以抵消新兴经济体的减速。”

据路透社报道，迟京东在莫斯科出席国际钢铁协会大会时称，“中国不打算大幅增加钢铁出口，估计2015年的出口将比今年减少。”但有机构调研报告显示，从企业出口接单情况看，10月至11月钢铁企业的出口形势仍较为良好，对于后期的订单目前也正处于洽谈之中，“虽然出于对后期走势不确定性的考虑,企业有一定的接单忧虑，但考虑到国内需求淡季即将来临，企业出口的积极性还比较高，今年12月的接单量不会明显萎缩”。

“整个第四季度国内钢材的出口数量仍有保持较为稳定的趋势，也存在最终出口总量环比稍有回落的情况，但大幅度下降的可能性不大，同比去年同期则仍会明显处于增势。”分析师称。还有报告称，国外产能快速扩张将对中国未来的出口形成威胁。该报告称，最近几年，发展中国家的钢铁产能也在不断扩张，后期的钢铁进口需求将逐步下降。

“以印度为例，随着最近几年钢铁产能快速扩张，2013年印度首次成为钢材净出口国，虽然存在卢比大幅贬值的因素，但趋势已经形成。”上述报告称，发展中国家产能快速扩张，不仅会导致中国对这些国家钢材出口量下降，还会抢占中国钢厂的海外市场份额，“如最近几年中国钢材出口印度呈现逐年下降趋势，中国和印度镀锌板在欧洲市场的竞争正日益白热化”。

再换个角度看，业内人士认为，对于钢铁企业来说，出口本就不是“救命稻草”。正如富宝资讯说得那样，“关键是当前钢材的出口量只占国内钢产量的10%左右。作为一种解决企业生存问题的途径是可以的，但不能尝到了甜头就太依赖于出口。”分析人士认为，目前中国钢企要做的仍是要在产能过剩的大环境下，寻找新的多元化投资机会，同时在环保节能的基础上，巩固好原有的主营产业。

钢铁行业专家马忠普认为，中国钢铁需求的高消费、低增长，甚至不增长时期终于到来了，“这就预示着产能过剩的压力将长期制约钢材市场的价格走势。钢铁企业只有调整发展战略和创新市场经营模式才会赢得经营发展机会”。

张长富建议，“钢铁企业要主动适应新常态的经济增长方式，尽快实现由量变到质变的蜕变过程。一方面，主动控制产量释放；另一方面，提升产品质量和品种档次，不断满足日益提高的下游用户新需求。”

但对于中国钢企来说，仍有一些好消息。据中国钢铁协会副秘书长屈秀丽介绍，从今年前三季度钢铁行业运行情况来看，较为明显的特征是主营业务实现盈利，相较于上半年实现扭亏。同时，钢企负债率有好转迹象，9月末大中钢企负债率68.81%，同比降低0.72%。